2、花圈
杨丙当上了班组长,厂长亲自任命的。还有,那两个想和他交朋友的女孩被开除了,理由是工作不认真。其实,每个人都知道那只是借口。
杨丙当然也知道。
别人议论纷纷,他装聋作哑。
下了班之后,他一个人慢腾腾地往外走。
“杨丙。”
他回过头,看见尹花花站在身后,打扮得花枝招展。
“什么事?”他问。
尹花花兴高采烈地说:“明天就是你生日,我想请你出去玩,玩一个通宵。你想玩什么,我都陪你。”这句话饱含深意。
杨丙一怔:“你怎么知道明天是我生日?”
她有几分得意地说:“我在办公室里看过你的身份证复印件。”
杨丙把目光转向别处,说:“我今天有点累了,改天吧。”
她的神情立刻黯淡下来。
杨丙转身走了。其实,今天就是他的生日。他是晚上出生的,父亲第二天去办手续,把日期给弄错了。
还没到家,天就黑了。
杨丙一边走,一边低头看手机。天使不在线。这几天,她一直没上线,不知道在忙什么。其他网友也不在线,似乎一夜之间都消失了。
站在门口,他掏出钥匙开门。
一股甜甜的香气飘了过来。
他四下看了看,没有任何发现。他悚然一惊:难道香气是从里面飘出来的?可是,里面的三个人都呆在相框里,不可能鼓捣出什么香气。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打开门,进了屋。
屋子里很黑。
电灯的开关在里面,需要走几步。他隐隐约约看见长条桌上摆放着一些东西,借着一点夜色,显现出一点朦朦胧胧的白。
他的脚步轻飘起来。
开了灯,他顿时吓了一跳。
长条桌上多了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,白色的奶油上面点缀着一些水果,还插着蜡烛。有一朵用奶油做的花缺了半边,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
生日蛋糕一点都不吓人。
吓人的是它旁边的花圈。那花圈是用各种彩色的纸扎成的,极其鲜艳。它很小,更像是一个花环,戴在脑袋上的那种。
谁送来的花圈?
这个问题不吓人,先放在一边。
吓人的是:这是送给谁的花圈?
如果是送给那对老夫妻的,恐怖指数是25.7,只能吓人一跳。
如果是送给挂在墙上的天使的,那就说明她已经死了,恐怖指数立刻加倍,变成了51.4,能把人吓个半死。
杨丙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:如果这个花圈是送给他的呢?
那就是恐怖百分百了。
过了一阵子,他才慢慢地缓过神来,走过去,仔细看。他数了数,发现生日蛋糕上插了二十一支蜡烛。
他今年二十一岁。
今天是他的生日。
很显然,这个生日蛋糕是送给他的。可是,除了他自己,只有父亲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(也许,父亲光想着喝酒,早把他生日给忘了),谁会送给他蛋糕?
尹花花?
应该不是。
杨丙没动那生日蛋糕,转身去了卧室。进门的一瞬间,他回头看了一眼,那对老夫妻木木地看着生日蛋糕和花圈,不喜不悲,面不改色。
夜很静。
杨丙一直睡不着,那个小小的花圈总在他眼前飘来飘去,红的花,绿的花,黄的花,黑的花,白的花,紫的花,蓝的花,灰的花……
都是纸的花。
他干脆开了灯,看着挂在墙上的天使。看了一阵子,他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头。她的手指和嘴角上似乎沾了什么东西。他下了床,走过去看了一眼,顿时魂飞魄散——那是一小块奶油,白色的。
杨丙的脑子里浮现出这样一幕:她挂在墙上,吹起额头上的刘海儿,眼珠子滴溜溜乱转,发现四下无人,就跳了下来。她飘到堂屋,用手指挖了一块奶油,觉得不好吃,撇撇嘴,又轻飘飘地钻进了相框里……
他又看了一眼,发现她的指甲似乎长长了一些。
恐怖更深邃了。
杨丙又听到了一阵音乐声,断断续续,隐隐约约,似乎是从楼上飘下来的。那声音充满哀伤和忧郁,听了让人心情灰暗。
楼上的房间空着,没人住。
杨丙下了床,悄悄地走了出去,打开堂屋的灯,慢慢地靠近楼梯,看见楼梯上多了两行浅浅的脚印。他迟疑了半天,始终不敢上楼查看,悄悄地退回了卧室,反锁上门。再看看挂在墙上的天使,杨丙已经感觉不到亲密和温暖了,心里只剩下恐怖。
夜更深了。
杨丙躺在床上,盯着天花板,不敢睡。屋子是木质结构的,他和她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。那木板后面,一定藏着两只阴冷的眼珠子。
她要干什么?
这个问题无比深邃,没有答案。
在忐忑不安中,杨丙竟然睡着了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,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滚过的声音,硬邦邦的,一个接着一个。
杨丙竖起耳朵听。
一个,两个,三个,四个,五个……三十九个,四十个。
声音消失了。
杨丙忽然想起了那一大盘肉馅饺子,还有那个戴鸭舌帽男人说的那句话:“肉馅饺子好吃,难消化。”
他终于触摸到了一股阴森森的鬼气。好不容易熬到天亮,他赶紧跑了出去,给老乡打电话。在这里,他举目无亲,有事只能找老乡。
老乡来了,哈欠连天。
杨丙把昨天晚上的诡怪经历说了一遍。
老乡脸上的睡意慢慢地消失了,沉思了一阵子,说:“我带你去找房东问问。”
房东姓孙,长得很文气,眼睛里有一些很深沉的东西。听完杨丙的讲述,他没有说话,脸色越来越阴沉。
过了很长时间,他还是不说话。
杨丙有点沉不住气了,小声地问:“到底是怎么……”
老乡伸手制止了他。
房东突然长叹了口气,低声说:“没想到,她还没离开。”
杨丙的心一下悬了起来。
“她是谁?”老乡问。
房东往外看了一眼,说:“走,咱们到有阳光的地方去说。”
什么事还得在有阳光的地方说?
杨丙的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房东告诉他们,前几年他把老屋租给了一个外地女人。她五十岁左右,自称在医院上班,可一直躲在家里不出门。经常有男孩上门找她,可是,从不见他们出来。晚上,她的房间里会飘出一阵阵哀伤的音乐声,令人沮丧。
有一天,房东去收房租,发现她死了。从尸体的腐败程度上判断,她应该是死很长时间了。可是,头一天晚上还有人听见她的房间里飘出了音乐声。她没有什么遗物,最显眼的是一个巨大的冰柜,打开,里面全是冻得硬邦邦的饺子,都是肉馅的……
杨丙一阵恶心,想吐。
“你怎么了?”房东问。
“她最后怎么样了?”杨丙问。
“警察把她弄走了。”
杨丙越想越害怕:难道她阴魂不散,又回来了?或者说,她其实一直都没走?回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那个奇怪声音,很像是冻饺子掉在地上的声音。
他惊诧极了。
杨丙和老乡离开了房东家,又拉着他去了那家水饺店。水饺店还没开始营业,一个男人蹲在地上生炉子。
“你们有事?”他抬头看了一眼。
杨丙说:“前几天,我在这里吃水饺……”
“前些日子我家里有事,半个月没开门,今天才回来。”那个男人打断了他。
杨丙一下子惊呆了,半天才说:“那天,一个女人给我……”
“从开张到现在,店里一直就我一个人。”那个男人提着炉子,进屋了。
“怎么回事?”老乡问。
杨丙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。
老乡也懵了,呆呆地说:“你不在原来那个厂子好好上班,偏要到这里来,摊上事儿了吧?”
杨丙一怔:“不是你发短信让我来的吗?你说这里工资高,活又不累。”
老乡也愣住了:“明明是你先给我发的短信,你说不想在那里干了,想让我帮你找份工作。”
“我什么时候给你发短信了?”杨丙更傻眼了。
老乡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,顿时闭上了嘴。
杨丙也想到了,抖了一下,没敢说出口。
肯定是她搞的鬼。
过了半天,老乡喃喃地说:“早就和你说过,别总是上网去找那些老女人,你偏不听。”停了一下,他又补充了一句:“坏人都变老了。”
杨丙颤颤地说:“我以后再也不找她们了。我不想在那里住了,可是没地方去。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?”
老乡想了想,说:“我听说尹花花对你有意思,你去找她,她肯定会帮你。”
杨丙沉默不语。
当天晚上,杨丙就住进了尹花花家。她的家很大,装修很奢华。
尹花花很热情。
厂长也很热情。
三个月之后,杨丙和尹花花结了婚。婚礼上,老乡、房东、水饺店老板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坐在一张桌子上,他们看着杨丙,意味深长地笑着,笑容里饱含深意。
那天,杨丙喝醉了。
千里之外,一个女人静静地看着手机,神情哀伤。
二十年前,她抛下丈夫和刚出生的儿子,跟着一个男人去了远方。
二十年后,她孤身一人,无依无靠。
有一天,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孩。
她感觉那个男孩就是她的儿子。
可是,他已经很久不上线了。
他再也不会上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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